蚯蚓发奶(1 / 1)

金桂飘香的时节,欣欣的女儿出生了,小脸蛋胖乎乎的,大眼睛黑白分明,满头柔软的黑发长得齐脖子那么长,摸上去滑溜溜的舒服极了,胖乎乎足有八斤,圆圆润润、粉粉嫩嫩。一点都不像邻床那几个一生下来瘦瘦小小、脸上的皮肤皱皱像个小老头,或是头顶黄毛稀疏的孩子。公公喜笑颜开地说:“我家孙女儿长得像年画上的妹嘀一样漂亮呢,头胎女儿好啊,好啊,头胎女、二胎男,好日子、晒金砖。日后有姐姐带弟儿,不晓得几好。”旁人也纷纷附和:“是啊是啊!会生的都是头胎先生女儿!”

赵文斌在一旁打电话给丈母娘报信儿:“妈,生了生了,生了个大胖女儿,好白啊,幸好不像我皮肤黑呢!”

欣欣产后时常反胃,吃不下荤腥,奶水分泌也就一直不太足。婆婆对媳妇不肯吃荤担忧不已,一天天不停地念叨说:“这样下去不光奶水越来越少,还会影响奶水的质量。要想为孩子好,只有吃肉喝汤才会发奶快,吃不下也得忍着吃,就算是吐,吐完也得再吃才行。”孩子姑姑文娟也是这样劝说欣欣,说初乳是孩子最最重要的营养供给,孩子的生长发育、身体健康程度全都取绝于母乳的质量,尤其是最初一段时间的初乳分泌,是黄金期,产妇必须要保证奶水分泌的量,如果刚开始分泌得少,宝宝吃得少,后期就想多也多不了。

欣欣像喝中药一般闭着眼睛吞下一碗又一碗的猪脚汤、鸡汤,心中不胜委屈,婆婆和姑子,满口说的都是孩子,做人儿媳,怎么感觉就像做一台生育、养殖的机器呢。

生产的过程似乎唤醒、又放大了身体内所有痛觉神经的功能,身体软弱无力,一直不停地冒虚汗,就像患了重感冒,间或甚至还会手脚发抖。不能看手机、不能看书、不能吃水果、不能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不能洗头洗澡……坐月子真不是一般的难受。

哺乳的伟大原来并不在于母亲的身体将吸收到的营养转化成奶水去哺育后代这种生理功能本身,这实在也并没有什么可歌颂的。婴儿粉嫩温润的小嘴唇,原来竟有那么大的力气,可以将母亲的**吮吸到紫血凝固成血痂,喂一次、痛一次,吓得欣欣一听到女儿哭就开始害怕,每次喂奶都呲牙咧嘴,好像不得不献祭一般将**往女儿嘴边送。难怪人家形容用尽全力会说“使出吃奶的劲。”

胀奶的痛苦更是难以言表,一时不注意挤空,奶水就在**内结成了块,传来一阵阵细如闪电的抽痛。大姑赵文娟特别提醒欣欣要记得时常把多余的奶水挤掉,说是如果婴儿吃不完的奶水不被及时挤掉一些,轻则奶水的分泌逐渐减少,重则乳腺堵塞患上乳腺炎或是奶水回掉再也没有了。欣欣没有经验,也不得手法,每每挤得手酸,有时半夜起来挤奶,急起来了下手就没了轻重,时常把自己弄得一片片青紫淤痕,苦不堪言地犯嘀咕:“难怪古时那些有钱人家都是请奶妈呢……”婆婆却说:“喂奶就是这个样子的,脱几次血痂就不那么痛了,每个当妈的都是这样过来的。”喔喔,原来每个儿女,都是吃着母亲血乳交融的奶水长大的。

按照婆婆的叮嘱,月子非必要不能出房间门,门窗也都不准打开。月子房里弥漫着奶水味、尿臊味、汗味、痱子粉味、饭菜味……而且婆婆三令五申不准她洗澡,说村头的玲玲姐,就是产后出院就洗澡洗咳嗽了,后来医生说咳嗽最好不要喂奶,结果奶就回了,孩子后来只好吃奶粉。

欣欣每天不停出虚汗,自己都已经闻得到自己全身散发出一股隐隐的酸臭,和着奶腥味。头发粘乎乎,用手去触摸发根时,感觉微微的疼痛,好像发根连着头皮就要被揭去似。她只能每晚让赵文斌拧干热毛巾,帮自己大致的擦一下四肢和身体,才能稍稍舒服一点。最最痛苦的是产后上厕所,生产的创口好像被重新拉开,又再撒了一把盐上去似的,火烧火燎地痛。膝盖突然也出奇的酸痛,一蹲下去就起不来了,头几天赵文斌在家,还可以扶她一把。今天赵文斌一早上班去了,她又不好喊谁来扶一把,每次只好攀着窗台借着手劲儿一点一点缓缓的起身,再慢慢站定。“这样子干脆不要喝水的好。”她在心中暗忖:“免得要上厕所。”

欣欣洗漱完回到房间的时候,婆婆已将早餐端来放在桌上,一大碗面条泛着油光,婆婆在一旁正给女儿擦拭身体,咕咕叨叨地说:“叫你不能刷牙你不听,以后牙是要疼的。”又催促她赶快吃面,免得一会儿凉了。女儿通常擦完身体就会要吃奶,想到这儿欣欣忙端起面碗开始扒拉,吃到一半她习惯性的挑起面条转了两转,准备喝两口汤,筷子一搅,赫然发现面中裹着一条筷子粗的乌红长线,分明是条蚯蚓。吓得她“啊”地一声惊叫,嘣地放下了碗筷。“别叫唤——吓着孩子!”婆婆淡定地走过来说:“蚯蚓是发奶的,不信你问你妈!”欣欣立马翻江倒海地呕吐起来,一碗面全白吃了。

按习俗,产后第三天娘家人要去看望女儿和外孙。欣欣妈带来了她奶奶早早攒下的两百多个鸡蛋、喂了快一年的八只老母鸡,最重要的,是带来了只有母亲才能给的细腻关怀,还外加了一个令人痛苦的坏消息。

哥哥顾平武好不容易看上的女朋友,告吹了。原来那柯友梅的老家与欣欣家只隔着三个村子,相邻的村子之间往往有盘根错节的亲戚人脉关系。柯友梅有一个舅妈,正是欣欣村上嫁出去的女儿,这舅妈有一个独生儿子最近正在张罗对象。对方家长要求,必须得在县城买套房子才能结婚。女方家长振振有词:“以后两人结了婚,生了娃,娃娃也是要到街上读书的,街上没套房怎么行呢?”这么听起来,这要求似乎也不算过份。

然而在瑞城,一套两居室的商品房,最便宜的也要三四十万。此外还得准备礼金、婚宴的钱,舅妈情急之下只得四处筹款。借到柯友梅家的时候,舅妈开口就想借十万——本以为自家兄妹,条件又好,一定会鼎力相助的。没曾想友梅妈妈十分刻薄的一口回绝了她:“我家可没钱,我马上也得嫁女儿了,哪里来的钱?干嘛要打肿脸充胖子?乡下房子不好住啊?还非要赶那个时髦!”这舅妈一听之下怒火攻心,心想好嘛,你女儿有本事,傍上了个医生女婿,我儿子没本事活该住乡下、娶不下老婆。我儿子结婚想买套房就是打肿脸充胖子,这是你这做姑姑的该说的话吗?就算是普通亲友,也没有一口回绝的道理,不说十万,借个一两万总不会困难吧?谪亲的兄妹,竟然一分不借,还满口讥讽。

怒气使这位舅妈瞬间丧失了理智,这一气之下,她迅速跑回娘家,抖出了侄女儿的老底:“她哪里是在北京打什么工?她是做小姐的,都做好些年了,她家那小楼,就是她赚回的肮胀钱盖起来的!”

流言以星火燎原之势传遍了全村,自然便有同宗的亲友专门跑上顾家一趟,去做一番更加详尽的、添油加醋的描绘。总之是千人骑、万人睡的坏东西,狡猾狐媚的小妖精,看准了咱们顾平武憨厚老实,准备替自己找一张长期饭票呀,完了还加上一句:“她想从良就从良啊?咱们顾平武堂堂一个医科大学生,怎么可能娶个小姐?辱没了祖宗的门楣!”本来这两人在年头都已经拜会过双方父母,下一步就准备订亲了。顾家的二老觉得犹如当众被抽了几十个大嘴巴子,在村里好久好久都抬不起头来。

欣欣心中嘘唏,她想像着哥哥听到消息时的震撼,心中担忧这下可怜的哥哥更没信心再找女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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